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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盐井虽偏虽难,但若能开发出来,便是他任上的一大政绩。
而且对方主动让利三成,还能立刻解了他加税艰难的燃眉之急,更能从中捞取不少好处。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!
至于组建护卫船队,盐商们哪个私下没有点武装力量。
只要明面上过得去,他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“苏东家果然深明大义!巾帼不让须眉!”林大人顿时笑容满面,皱纹都舒展开来,“此事本官准了!具体细节,日后本官让下属与你详谈!来,本官敬苏东家一杯!”
满场心思各异的恭维声中,沈清端起茶杯,隔着纱笠浅浅回敬。
无人看到,面纱之下,她唇角那一闪而过的、冷冽如冰锋的笑意。
亏本?她要的从来不是那点盐利。
她要的是官方认可的开采权和运输权。
有了这两样,她便能以“运盐”为名,正大光明地组建起一支庞大的、可以合法配备武装的漕运船队。
粮食、军械、情报......
很多不能见光的东西,都可以在这面“运盐”的旗帜下,无声无息地流动于运河之上。
这才是裴珩真正想要的,掌控帝国血脉的力量根基。
也是她复仇之路上,最需要的那把利剑。
宴席散后,沈清在侍女搀扶下登上马车。
车帘落下,隔绝了外界所有探究、羡慕或嘲讽的目光。
她疲惫地靠在软垫上,轻轻揉着酸胀刺痛的右脚踝。
旧伤在阴雨天气总是格外折磨人,如同时刻提醒着她那段不堪的过去。
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,如同暗夜寒星。
第一步,成了。
萧绝,季桐,你们可要好好等着。
接下来的两年,“凤栖商号”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江南崛起。
明面上,它主营丝绸、茶叶、盐业,是遵纪守法、甚至常常“慷慨解囊”为朝廷分忧的皇商典范,与盐运使司、漕运衙门关系密切。
暗地里,它掌控的漕运船队如同庞大的血脉网络,渗透至运河两岸每一个码头、每一个关口。
粮食、盐铁、乃至隐秘的消息,都在其掌控之下无声流转,力量触角甚至开始向北方延伸。
沈清,化名的苏瑾,也成了江南商界一个神秘的传说。
她深居简出,极少露面,偶尔出现在必要的场合也总是轻纱遮面,手杖不离身。
但手段却雷厉风行,眼光毒辣,决策果决,背景深不可测。
无人敢因她是女子或身有残疾而有丝毫轻视。
而远在京城的镇北侯府,这两年间却颇不顺利,仿佛走了背运。
先是季家。
皇商资格到手后,噩梦才开始。
原料莫名短缺,高价也求购不到顶级生丝;织机频繁故障,维修耗费大量时间金钱;交货日期一拖再拖,品质还屡遭宫内管事挑剔。
不仅未能获利,反而赔尽了家财,更欠下巨债。
季桐的父亲急火攻心,一病不起,不久便撒手人寰。
季家的儿子们无力回天,因拖欠巨款被债主告上官府,投入大牢。
季桐在侯府的日子一落千丈。
失去了母家的财势支撑,她又无所出,往日的光环迅速褪色。
她屡次哭求萧绝相助,萧绝起初还看在情分上周旋一二,但后来发现季家就是个无底洞,且麻烦不断,甚至开始牵连到他在朝中的名声,便也逐渐冷淡敷衍下来。
侯府的下人最是势利,见风使舵,对这位失宠的姨娘日渐怠慢。
更让萧绝焦头烂额的是,他在军中的势力也开始受到莫名打压。
粮草补给线路时常出现“意外”,延误或被克扣已是常事;几桩他本以为早已抹平的陈年旧案,竟被人翻出蛛丝马迹,弹劾他的奏折时不时就飞上御案。
虽未动摇根本,却如芒在背,让他疲于应付。
他隐隐感觉到,似乎有一双无形却力量可怖的手,在暗中针对他,每每出招都精准地打在他的痛处。
他试图清查,却总在关键时刻线索中断,仿佛对手能预知他的每一步行动。
永熙六年,冬。
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北方数州,灾民流离失所,饿殍遍野。
朝廷紧急筹措粮草赈灾,镇北侯萧绝被任命为钦差,负责押送首批十万石救命粮前往重灾区。
然而,当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顶着风雪艰难行至中途一处险要山谷时,前方斥候来报,唯一的主官道被突如其来的“山洪”冲毁,无法通行。
“绕行!走西边那条小路!务必尽快将粮食送达!”萧绝望着漫天风雪和身后望不到头的粮车,咬牙下令。
他深知延误的后果。
副将面露担忧:“侯爷,那条路较为偏僻,恐有风险......”
“顾不了那么多了!灾情如火!传令下去,加快速度,小心戒备!”萧绝打断他,心头莫名萦绕着一丝不安。
车队蜿蜒驶入狭窄的山谷小道。
就在大部分车辆进入谷中,首尾难以相顾之际,两侧山坡积雪轰然炸开。
无数身着白衣、与雪地融为一体的“山匪”如同鬼魅般蜂拥而出。
这些人训练有素,配合默契,目标明确。
只抢粮草,不伤人命。
他们利用地形优势,滚木礌石切断道路,火箭射向粮车引燃恐慌。
押运的官兵措手不及,天寒地冻本就士气低落,加之队形被拉长难以有效指挥,竟被打得溃散。
十万石赈灾粮,在萧绝眼皮底下,被劫掠一空。
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京城,举朝震惊!
天子震怒,在金銮殿上摔碎了茶盏!
“废物!十万石军粮!在你镇北侯手中被山匪劫掠一空!你是干什么吃的!”龙颜大怒,声震殿宇。
所有证据都隐隐指向萧绝指挥失误、轻敌冒进。
是他坚持绕行小路,是他押运不力。
甚至有心腹密奏,暗示萧绝或因对朝廷近年赏罚不满,或有其他心思,暗中勾结匪类,自导自演了这出戏码,意图侵吞粮款。
萧绝被急召回京,剥去官职,软禁于侯府之内,听候审查。
赈灾粮被劫,乃是滔天大罪。
一旦坐实,别说爵位,性命都难保。
萧绝百口莫辩,困于府中,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他动用所有人脉关系试图斡旋,却处处碰壁。
往日称兄道弟、利益往来的同僚纷纷避而不见,唯恐惹祸上身。
墙倒众人推。
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,一个往日受过他恩惠的旧部,冒险前来探视,带来一个隐秘的消息。
“侯爷,此事或许并非全无转圜余地。听闻江南那个凤栖商号,手眼通天,背景极深,且因其经营漕运盐铁,似乎暗中囤积了大量粮食以备不时之需。若能说动那位神秘的苏夫人出手相助,或能暂时填补粮草空缺。”
“凤栖商号?苏夫人?”
萧绝眉头紧锁,他对这个近年崛起的商号有所耳闻,但素无往来,甚至因季家之事,隐约有些不好的印象。
“本侯与他们并无交情,他们岂会甘冒奇险相助?”
“侯爷,此乃生死存亡之际!无论如何,总要试一试!听闻那位苏夫人近日恰好在京郊别院小住。侯爷,这是地址。”
旧部压低声音,“这是最后的机会了。”
走投无路之下,萧绝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看似飘渺的稻草。
他备下厚礼,怀着一丝屈辱和巨大的焦虑,亲自前往京郊别院求见。